最后的麦穗 - 达人(man)

2004/07/21 | 最后的麦穗
类别(学术) | 评论(0) | 阅读(168) | 发表于 01:06: 最后的麦穗

文/唐小琬

1
斯乐不是肯轻易被爱情抓住的人。有人一靠近，她就会很害怕地逃离。因此独来独往的斯乐在别人眼中显得有点另类，说她是冷血动物。
其实斯乐有个名义上的男朋友，是好友晓晓给她介绍的。本来象斯乐这样崇尚自由注重保护隐私的人是不会喜欢这种恋爱方式的，可是她的目光在周围那些望着她的人中逡巡一番后，才发现确实没有很合心意的，又不忍拂了晓晓的好意，就这样认识了晓晓的同事丁海良。丁海良胖胖的，戴一副硕大的黑边眼镜，笑的时候很和善。斯乐私底下是排斥这样的男孩的。可是除此之外，她实在说不出丁海良有什么好，当然也说不出他有什么不好。但丁海良对斯乐真的很好，好得让她不知所措。斯乐一直以来视爱为幸福，被爱为痛苦，总悲叹为何爱她的人都不被她所爱。现在被丁海良不同寻常地呵护，斯乐心里竟也有了很深的感动。两人就这样慢慢地偷偷地交往起来。这件事，知道的只有两个人，晓晓，晓晓的哥哥大奇。谁也没料到，素来把妹妹当心肝宝贝的大奇竟为此同晓晓大吵了一顿，怪晓晓多管闲事。晓晓却嘲笑他没本事追到斯乐，只会到她这儿来撒野。
毕竟是兄妹情深，那一顿吵让晓晓明白了哥哥的心事，她去找斯乐，为她哥哥做起说客来，闹得斯乐又好气又好笑。她说：“可是我对大奇不来电呀。”晓晓追问：“那对丁海良呢，你总不致于很喜欢他吧。”斯乐被说破心思，不由恼羞成怒，道：“你这人真不道德。”晓晓长叹道：“丁海良是我的同事，大奇是我的哥哥，你让我怎么办呢。不管怎么说，总是哥哥亲。唉，我好悔哟！我好悔哟！”说着她作痛苦状，狠狠地拍了几下自己的嫩脸。斯乐笑倒在地。笑过之后，晓晓问：“斯乐你到底喜欢谁？”斯乐呆呆地想了一阵，然后费劲地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总觉得我喜欢的人离我很远很远，也许永远不会出现。也不怕你笑话，从小我就有一种预感，我婚姻生活也许会和别人一样，但我的情感世界将是一片荒芜的麦田，上面长出来的麦穗太小了，小得让我不屑一顾……”晓晓打断她：“你别胡说了，这对丁海良不公平的。还有我哥……”斯乐不爱听，她转身倚到窗前，想痴了过去。
斯乐的窗外是一条长长的弄堂，铺的是一溜古老的青石板。斯乐看见大奇此时正好出门去，他庞大的身躯将弄堂挤满了，沉重地向前走。后来他突然回过头来，斯乐痴痴的目光收拢不及，只得向他挤出一丝笑。他忽然快乐起来，扬起手朝斯乐挥。斯乐忙躲进屋子。
斯乐家与晓晓大奇家是隔了一堵墙的邻居，说起来大奇与斯乐也是青梅竹马，从小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或许正是太熟的缘故，斯乐反而辨不清自己对大奇的情谊是友情还是爱情，但现在与丁大海交往着，她也不想再费神琢磨这些事了。所有的不甘心，都只能是一种潜意识，秘密地伏在身体里面的某一处，象火药上的引线，也许有一天会被引爆，也许永远不会。

2
那一天斯乐心血来潮，独自到服装市场乱逛，一双眼睛正被花花绿绿的衣裤熏得累极，忽然她听到不知从哪里飘出一阵凄凉的丝竹之声，从她的左耳钻入右耳，又钻入胸中，缠绵不已。斯乐觉得世界倏然静下来了，她仿佛置身幽谷，有泉在隐密地流过。她细细一辨，却是二胡独奏《二泉映月》。斯乐在那一刻掉下泪来。她扔下正与她纠缠不清的一个店主扑向《二泉映月》，它却仿佛是远远的，不在人间。于是她只得踩着一双此时显得异常硌脚的高跟鞋奔忙在无数的店铺间。男人女人，长裙短衣，市声喧哗，不，这些都与二胡无关，与《二泉映月》无关。斯乐找得焦虑无比，她的脚步无法停住，她的泪水更是始终在脸上流呀流。周围有人诧异地盯着她，她全然不觉。
近了近了。到了到了。斯乐猛地在一大片西服面前收住脚步。《二泉映月》从西服与西服之间溢出来，只是不见人，不见二胡。斯乐进了这间叫“恋衣坊”的铺子。《二泉映月》戛然而止，一个男孩站起来问：“买西服？”
斯乐几乎不能呼吸了。她想，这么英俊的男孩怎么能在这里卖这种烂西服呢？
男孩似乎对别人的目光已习以为常，见斯乐发呆，就不再多问，笑了笑，又坐下了，捧起了二胡。
斯乐假装环顾挂了一墙的西服，但她对男式服装不在行，实在找不到留连的借口，只得红着脸退了出来。她边走边想，一个人怎么在这种环境下还能拉二胡，并且是《二泉映月》！她后来又对自己说，老天，我从来没看到过一个男子的眸子能够这么黑，这么亮呀！
在那个星期天的下午，斯乐第一次被一个人抓住了心。她第一次感到她的麦田有了丰收的希望。
已经迈出服装市场了，斯乐又把脚步收了回来。她在市场门口木木地站了好久，望着车来车往和人来人往。她看到街对面的一对小情侣，旁若无人地紧紧相拥；她看到行人道上，有几个孩子在嬉闹着，他们的快乐几乎感染了斯乐。可是路人匆匆而过，谁也没空朝他们多看一眼。当然，更没人来注意服装市场门口呆立的一个并不出众的女孩。
寂寞刹那间涨满心房。
斯乐返转身跑进服装市场。在拥挤的市场内有好几次她撞上了人，她也顾不上去听别人的怨骂，更顾不上高跟鞋更痛地硌她的脚。她只是拼命跑向一个地方，一个叫恋衣坊的地方。
男孩听到有人来。立刻站了起来。见是斯乐，他掩饰不住眸中的惊讶。
“你，能教我拉二胡吗？《二泉映月》！”斯乐不敢看他。她知道如果看他的的眼睛，她会没有勇气把这几个字说出来。
他忽然就笑了。“行啊！”他说。
斯乐的心立刻被点亮了。
……
其实据后来斯乐自己的回忆，她当时并没有回到那个叫“恋衣坊”的地方。虽然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对她喊，快去，告诉他说——喜欢他。告诉他，她这个疲惫的麦田上的守望者，已等到了一株最饱满的麦穗……但她终于没敢迈开脚步，她被周围的嘈杂惊醒了：她的爱情怎么可能发生在这儿？这里不是她的麦田！
因此后来什么也没发生。那个男孩对她的友善以及以后可能发生的爱情只不过是斯乐的臆想。

3
情人节到了。斯乐绝没想到她与丁海良会在这一天分手。
一开始的时候很正常。象所有的恋人一样，丁海良送了斯乐好大一捧花，然后斯乐很虚荣地一只手抱着花，一只手被丁海良牵着在飘满了煽情的红玫瑰的街上慢慢地走。
路过一家电影院的时候，斯乐看到电影院门口贴着《花样年华》的海报。她说：“我们去看电影吧，今天晚上是《花样年华》。”丁海良说：“我不太喜欢看电影，你想看的话，还不如买张碟到家里去看。再说，这种讲婚外恋的电影看了对人没什么好处。走，我们去唱歌吧。”斯乐诧异地看了看丁海良那张饱满的脸，没说什么，就跟着他走了。
丁海良将斯乐带到了一家歌舞厅。大厅很黑，简陋的包厢里面更黑。但丁海良执意拉着斯乐进了包厢。斯乐兴致全无。
外面流淌着的曲子斯乐不太熟悉，然而她记住了反反复复的一句，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斯乐静静听着，她想，我有情人吗？难道就这样跟了丁海良这个我不爱的人？电光火石般，一张英俊的脸突然跃入斯乐脑中，还有那《二泉映月》。无边的寂寞又开始一波波袭上心头。斯乐在心底痛苦地叹息着。她忘情地阖上双眼，以便让那人的脸在脑中更完整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斯乐突然感觉到有一双手环住了她的头部，同时一阵粗重的呼吸拂得她的脸痒痒的。在起初的一刹那，她以为是那个她念想中的男孩，她幸福得快淌出泪来了。但她马上惊醒了，睁开眼，她看到丁海良的脸几乎已贴到她的脸上来了，她本能地别转了头，嘴里嘟囔道：“别人会……”丁海良扳过她的脸，柔声道：“别怕，没人会看到的。”斯乐望着丁海良那张饱满的脸，以及脸上那副硕大的眼镜，她想起了那场没能看成的《花样年华》，心里无端地升起一点厌恶，慌乱中她抽出右手捂住自己的唇。这可伤了丁海良的自尊心，他猛地放开她，起身就走。斯乐还没反应过来，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斯乐默默地在包厢中呆坐了一个小时，她在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一下子人就不见了。
后来斯乐再也没等来丁海良的电话。
晓晓虽然暗暗为大奇高兴，但她为斯乐抱不平，不顾斯乐反对去责问丁海良。丁海良说：“没别的，是我又爱上别人了。”
斯乐有一天在街上遇到了丁海良和他的新女友，那个女孩蓄一头漂亮的长发，脸上却布满了雀斑，像撒了一地的芝麻。斯乐很高兴地与丁海良打招呼，丁海良搂紧女友，尴尬地笑了笑，说：“你好？”那女孩就问丁海良：“她是谁呀？”
“她是我的老相好！”丁海良一本正经地。斯乐没想到丁海良会这样说，她一阵紧张。
“真的吗？”那个没心没肺的雀斑女孩一脸挑衅地问斯乐。
斯乐想，你吃什么干醋，凭你，凭丁海良，值得我与你计较吗？但是斯乐淡淡一笑。她说：“丁海良，你真会开玩笑。”
斯乐对面前的这两个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丁海良说：“斯乐，我下个月8日结婚，你一定要来。”
“哟，恭喜恭喜，我一定来。”斯乐的声音突然夸张地响了起来。她想，嗨，你结婚关我什么事呢。

4
“瞧我多勇敢！瞧我多勇敢！”斯乐将这句话重复了好久。她似乎是在笑着，并且喊得很响。这个小酒吧的三楼除了她与大奇，再没有其他人，加上不断有曲子从某个角落散出来，也就掩了斯乐的疯狂。她将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要把眼皮从眼眶上扯下来。大奇从未见过她如此夸张的表情。
“丁海良今天结婚。她说，我还笑得出来，你瞧我多勇敢，也许——我根本就不爱他！”
杯中的茶水热腾腾的，挡在斯乐与大奇之间，于是他们的脸互相模糊起来。待雾汽散去，一种面对面的亲近令他们猝不及防，大奇那么清晰地望见她的脸。这张脸已不再年轻，却依然洁白得近乎透明，他甚至能看清她腮下细细的蓝色红色的血管。“你说我是不是挺勇敢的？”她问。
大奇不吭声。他把玩着桌上一只别致的花瓶。瓶中插着朵玫瑰，鲜艳欲滴，一摸却是绢花，连上边淡淡的水珠都是假的。大奇觉得很好笑，他知道其实斯乐根本没爱过丁海良，只是人家结婚了自己还孤家寡人，面子上过不去而已。干嘛把自己搞得象个弃儿。可丁海良真是个笨蛋，把这么好的女孩子这么轻易地放弃！大奇在心里嘲笑丁海良，却不防笑出声来。
“让你笑！”斯乐夺过大奇手中的花瓶，朝大奇砸过来，他一闪，瓶在背后的墙上炸出绚烂的蓝色花朵，旋即粉粉扬扬地凋谢在他的周围。有几粒碎片附在大奇黑色的毛衣上，让他整个人突然晶莹起来。
酒吧老板闻声跑上楼来，正巧看到斯乐哭着扑入大奇怀中，忙又跑下去了。
“我的机会真的来了，是不是？”大奇俯在斯乐耳边，柔声问。
斯乐将脸埋在大奇胸前，一动不动。大奇感觉出了她拥抱他的力量。她的泪水甚至透进了他的毛衣。大奇浑身颤抖起来。
“斯乐，你爱我吗？”大奇抓住斯乐的手问。
“不。我爱另外一个人。”斯乐仰起脸，茫然地望着大奇。
“他是谁？”
“我也不认识。”
大奇大笑起来。“你这个傻瓜！唉，你这样的傻瓜只有我才会要。”他说。
可是我知道他在哪。斯乐说：“大奇，你让我去找找他好不好？”
大奇大惊，他放开斯乐，痛苦地盯住她：“斯乐，你是个木头人吗？我对你的感情，你真的那么不在乎吗？为了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你这样伤害我！”
斯乐流下泪来。

5
斯乐依然是被二胡曲拉到恋衣坊的。这次不是《二泉映月》，而是另外一首欢快的曲子，斯乐的心往下一沉。
斯乐的预感是如此正确。她在见到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之前看到了一个女孩。她挨着他坐，侧着脑袋听他拉奏，浑然物外。他不时抬头望她一眼，女孩就娇声喊起来：“又错了又错了，叫你别开小差的嘛。”他却索性放下二胡，用双手拢住女孩的手，笑嘻嘻地说：“你在这儿，我怎么还会拉得好？”女孩站起来，故作生气道：“那我走了。”他慌得扔掉二胡，二胡滚在地上，咚！很响的一声，斯乐听到了，她的心撕裂般难受。他却没去管它，只一个劲扯住女孩的衣服，肯求道：“别走，别走。”女孩嘻嘻笑起来，说：“骗骗你的。”然后重新坐下了。
他高兴极了，后退一步，叭！“啊呀，二胡断了！”斯乐听到那女孩的惊叫。斯乐的心都要碎了。然而他却说：“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在我身边，有没有二胡都是无所谓的。”
女孩感动地握住了他的手。她抬腕看了看表，然后又惊叫起来：“啊呀，我上班要迟到了。”忙站起身来，抓起精致的坤包欲走。
他拦住她：“别慌，我送你。”
“不行，你的恋衣坊怎么办？”
“恋衣坊当然是你重要……”
“别油嘴滑舌的。”女孩甜蜜地笑了。
他将恋衣坊托付给隔壁的摊主，两个人相拥着走出来。
他们走过斯乐的面前时，那个男孩漠然地瞟了斯乐一眼——他当然是不认识她的。

斯乐失魂落魄地站在恋衣坊面前的一块空地上，眼里是一片惊诧与茫然，似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她想来是唾手可得的丰收，竟然如此简单地被雨吹风打去！或许，二泉映月仅仅是一种假象，在诱惑了她之后又遁于无形！可为什么，她竟会被诱惑！
斯乐头痛欲裂。
“斯乐！”斯乐听到大奇地喊她，她想转过脸去，却像是被魇住了一般的转不过去。大奇眨眼就到了她的面前，痛惜地望着她，“斯乐，咱们回家吧！”
斯乐盯着地上那把破碎的二胡。她说：“大奇，你把它捡起来好不好？”
大奇说：“它已经碎了。它对任何人都没有用了。”
斯乐看看大奇，没响。
大奇说：“斯乐，晓晓对我说过你的麦田论。我知道你一直在等那一株最饱满美丽的麦穗。你在收获的时候总是希望能找到它，你说，这一株不好，这一株也不好。你总以为你想要的一直就在前面……”
斯乐忽然笑起来，她说：“大奇，你是不是想说，你就是那一株我想要的麦穗？！”
大奇愣住了。;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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